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，我在安谷采访的那位老人，是安谷那段历史的最后一个见证人，而我从老人家那里听到的故事，他的亲身经历，是何等的珍贵。
我去采访那年，距离故宫国宝南迁过去了60多年。我先后走进乐山市中区安谷镇和峨眉山市故宫国宝曾经的栖身之地，走访当地居民，探访当年知情人，追寻着藏宝重地的痕迹。
安谷是市中区的大镇，10几年前就已经发展得不错。许多人家当时都盖起了新房，过去常见的老祠堂已经见不到了。在镇政府，有工作人员告诉我，镇上有位老人名叫窦洪海，就是当年专门为国宝钉箱开箱的木工。一路打问，我找到了窦洪海，老人家当时已年过80，身体很好，也很健谈。
原来，抗战时期，国宝落脚安谷、峨眉山两地后，故宫博物院分别设立了故宫博物院乐山办事处和峨眉办事处。乐山办事处因工作需要，招聘了一些当地人协助文物保护，工种有木工、泥工、炊事员、翻晒工等，窦洪海和他的哥哥因为有木工手艺，都被选中了。
“有工钱，做活路的时候还管一顿饭，大家都抢着去，我和我的哥儿会木工，欧阳处长就喊我们打木箱子。”
窦洪海口中的欧阳处长，名叫欧阳道达，时任故宫博物院南京分院主任。“九一八”事变后，国民政府为了文物的安全，把最有价值的文物19557 箱，分五批运抵南京，欧阳道达为押运文物负责人之一。民国26 年7 月，抗日战争爆发，国民政府再次分三队转移文物第二队由欧阳道达负责。从南京启运，溯江而上，直至四川省乐山县安谷镇，欧阳道达任驻乐山办事处主任。乐山7 个文物库房，在他的严密防护下，珍贵的历史文物未曾受到损坏和遗失。抗日战争胜利后，全部运回南京。
窦洪海说他们都晓得欧阳处长，知道真名的人不多。其实，正确的称呼也应是欧阳主任。不过，这些不是重点。老人告诉我，当时国宝运来后，选在了安谷的宋氏、易氏、陈氏、梁氏、朱刘潘三氏宗祠和古佛寺这６处存放。
带着我走到田野里一个无名小山丘前，老人告诉我，这便是当年曾经存放故宫国宝的古佛寺地基。我在那里走了一大圈，已经没有任何遗迹，一切似乎已烟消云散。不过，在一户农户，我却看到了半块字迹不清的残碑，村民说，这是当年古佛寺的。
10多年了，这块残碑还在不在，我也不知道。
当时，在安谷粮站后的宿舍楼下，有4个雕刻精美的正方体石墩。这是当年曾经存放过故宫国宝的宋祠堂房屋基座。暗红色的石墩上，刻满了各种复杂图案，正方体石墩顶端，还有几头小狮子形状的动物雕像，将石墩团团围住。
“那个时候我们给国宝打箱子，开始也没有见过国宝啥样子，大家还是很好奇！”窦洪海说，来干活的老乡们，各司其职，大家晓得这是故宫国宝，很贵重，来看守的人是拿着枪的正规军。大家也都想亲眼瞧瞧国宝究竟是啥模样。
终于，有一天，因为大家工作完成得好，欧阳处长很高兴，说，今天太阳大，要晾晒国宝，你们就一起看看吧。
窦洪海说，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，当一些国宝摆放到院坝里时，每个人都惊呆了。书画、瓷器、金器、玉器，想都想象不到的东西，眼睛都晃花了，哪里看得过来！
我问他，您印象最深的国宝是啥？
“是个盆子，里面画的是鱼，往里面倒上水，哟喂，那鱼就游起来了！”
10几年过去了，我还记得老人说这句话时的激动。画的鱼能游？是不是光线折射？我当时就问了他。
“不是！你说的那个折射我晓得，这个不是，它就是游起来了！”
到底是不是真的游起来了，我不敢断定，我相信，老人没有必要撒谎，也许古人有一些什么精巧的手艺，我们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。
（特邀撰稿人 于铁成 · 独家讲述，未经授权请勿转载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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